陽光!
是滿屋子的、燦爛的、毫無遮擋的陽光!
過去那扇窄小的、糊著裂紋的木框窗,已經(jīng)被一扇寬大的、明亮的落地塑鋼窗所取代。陽光,穿過一塵不染的玻璃,肆意地,灑在地板上、墻壁上、以及兩位老人幸福的笑臉上,將整個房間,照耀得,溫暖而通透。
房間,還是那個房間。但內(nèi)里,早已,脫胎換骨。
過去那個與臥室用一塊布簾隔開的、烏漆嘛黑的煤球爐和灶臺,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被嶄新的、白色瓷磚墻壁包裹起來的、獨立的迷你廚房。不銹鋼的洗菜池,小巧的抽油煙機,干凈的燃?xì)庠睢粦?yīng)俱全。
而過去那個堆放雜物的墻角,則被改造成了一個同樣獨立的、干濕分離的衛(wèi)生間。里面,有雪白的馬桶,有可以調(diào)節(jié)冷熱水的淋浴噴頭。墻上,還貼心地,為腿腳不便的老人,安裝了不銹鋼的扶手。
“趙組-長,您看!您看!”
王大爺,拄著他那根熟悉的舊拐杖,但此刻,他的腰板,挺得筆直。他像一個急于向老師展示自己滿分考卷的孩子,獻(xiàn)寶似的,拉著趙承平,走進(jìn)了那個小小的衛(wèi)生間。
他指著那個雪白的馬桶,眼睛里,閃著一種近乎 childlike 的、純粹的喜悅:
“抽水的!跟電視里演的一樣!我活了七十多年,做夢都沒想到,自己家里,也能用上這洋玩意兒!晚上起夜,再也不用……再也不用端著那個破痰盂,摸黑下樓了!”
他說著說著,眼眶,就紅了。
李阿姨,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走過來,看到老伴的樣子,也忍不住,用衣角,擦了擦眼角。
她把一杯茶,遞到趙平的手中,聲音,有些哽咽:
“趙組長……我們……我們老兩口,在這間破房子里,住了四十一年。漏雨、潮濕、沒廁所……熬了一輩子啊……真沒想到,臨老了,還能住上這么好的房子……”
她頓了頓,抬起頭,迎著窗外那明媚的陽光,淚水,終于,滑落了下來。
“現(xiàn)在,這屋子,亮堂了,干凈了,也暖和了。這……這才算是個,真正的、家的樣子啊……”
“這,才算是個,真正的、家的樣子啊……”
這句樸實無華的、帶著淚光的話,像一道溫暖的、強大的電流,瞬間,擊中了趙承平內(nèi)心,最柔軟的地方。
他緊緊地,握著手中那杯滾燙的茶,指節(jié),因為用力,而有些發(fā)白。
“8.12案”后,他收到過無數(shù)的錦旗、獎狀、感謝信。各級領(lǐng)導(dǎo)的表揚,媒體的贊譽,也聽了不計其數(shù)。但所有這些加在一起,都不及眼前這一刻,兩位老人發(fā)自肺腑的淚水和笑容,來得,更加震撼,更加滾燙。
那一刻,他忽然,無比深刻地,理解了“為人民服務(wù)”這五個字,最樸素,也最偉大的含義。
它不是一句寫在文件里的、冰冷的口號。
它,就是王大爺家衛(wèi)生間里,那個雪白的馬桶;是李阿姨再也不用擔(dān)心漏雨的、平整的屋頂;是此刻,灑滿整個房間的、溫暖的、金色的陽光。
他深深地,吸了一口氣,將眼中那股即將涌出的熱意,強行,壓了回去。
他對著兩位老人,鄭重地,鞠了一躬。
“大爺,阿姨,”他的聲音,有些沙啞,“這是我們,應(yīng)該做的。你們住得舒心,就是對我們工作,最好的肯定!
沉浸在巨大幸福感中的回訪,仍在繼續(xù)。
每一戶被探訪的居民臉上,都洋溢著與王大爺夫婦如出一轍的、喬遷新居的喜悅。贊美之詞,不絕于耳。
然而,趙承平那顆因為感動而變得溫?zé)岬男,卻沒有讓他那雙銳利的、習(xí)慣于發(fā)現(xiàn)問題的眼睛,有絲毫的松懈。
在一戶同樣剛剛搬回新居的、年輕夫婦的家里,當(dāng)男主人,正興高采烈地,向他展示著新安裝的、美觀大方的雙層中空玻璃窗時,趙承-平,下意識地,伸出手,去試了試窗戶的鎖扣。
他將窗戶,關(guān)上,鎖好。
然后,他將耳朵,湊近了窗戶的縫隙。
外面,秋風(fēng)正起,吹得樓下的樹葉,“沙沙”作響。
趙承平的眉頭,不易察覺地,微微,皺了起來。
他聽到了一絲,極其細(xì)微的、若有若無的、風(fēng)的“哨聲”。
“這窗戶,關(guān)不嚴(yán)!彼D(zhuǎn)過頭,對跟在身后的項目經(jīng)理小張,平靜地說道。
小張愣了一下,趕緊也湊過去聽,臉上,露出了疑惑的表情:“趙組-長,沒什么聲音啊?這窗戶,我們出廠前,都做過氣密性測試的,絕對符合標(biāo)準(zhǔn)!
“你把手,放在這個位置,”趙承平指著窗框接縫處的一個角落,“仔細(xì)感覺一下!
小張將信將疑地,把手放了上去。幾秒鐘后,他的臉色,變了。
他的手掌,確實,能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的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、涼氣的滲入。
這,是一個普通住戶,甚至是一般的監(jiān)理人員,都根本不可能發(fā)現(xiàn)的、一毫米都不到的安裝誤差。
“還有,”趙承平?jīng)]有停下,他走到客廳中央,用腳后跟,有節(jié)奏地,輕輕地,叩擊著地面上新鋪的淺灰色地磚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啌……”
當(dāng)他的腳跟,落到其中一塊地磚上時,發(fā)出了一聲,與其他地方,明顯不同的、略顯空洞的、清脆的聲音。
“這塊磚,空鼓!彼终f。
這一次,連那位年輕的男主人,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。他們在這新家里住了快一個星期了,來來回回走了幾百遍,都絲毫沒有察覺到,腳下,有任何異樣。
整個房間,瞬間,安靜了下來。
剛才還洋溢著的熱烈氣氛,被一種夾雜著尷尬、敬佩與緊張的沉默,所取代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趙平的身上。
他們看到,趙平,從口袋里,掏出了一個小小的、隨身攜帶的筆記本,和一支筆。
他沒有批評,沒有指責(zé),只是,一絲不茍地,將這兩處“瑕疵”,清晰地,記錄了下來:
“三棟二單元402室:主臥窗戶,閉合不嚴(yán),有輕微漏風(fēng)。客廳地磚,坐標(biāo)(3,4),存在空鼓現(xiàn)象。要求:窗戶,重新調(diào)試或更換密封條;地磚,起出,重新鋪設(shè)。整改時限:48小時!
他的字跡,一如既往地,工整、有力。
兩天后。
趙承平,沒有委托任何人,再一次,獨自一人,來到了402室。
施工方的整改小組,剛剛離開。
他徑直,走到主臥。那個被他指出問題的窗戶,已經(jīng)被重新調(diào)試過。他再一次,關(guān)上窗,鎖好,將耳朵,貼了上去。
這一次,萬籟俱寂。
窗外,只有風(fēng)景,再無風(fēng)聲。
他又走到客廳,找到了那塊曾經(jīng)“空鼓”的地磚。它已經(jīng)被小心地起出,重新,用足量的水泥砂漿,鋪設(shè)了回去。勾縫處,還帶著一絲,尚未完全干透的濕潤。
他用腳后跟,再次,用力地,叩擊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