椅子夠大,完全能坐下兩個人。文賢鶯把油燈挪近了一點,認(rèn)真的念起來:
“石寬吾兄臺鑒:暌違數(shù)月,渴念殊深。弟申正勇、林莊托驛使修函,聊抒積愫。自與兄握別于龍灣碼頭,我部星夜兼程,已開拔至荊楚之地。邇來于鄂境兩歷戰(zhàn)陣,槍炮之聲震耳,硝煙蔽日,幸賴上蒼垂憐、祖宗庇佑,得以全身而退,未負(fù)家人所托!
還多虧了有文賢鶯在,不然這些字石寬不知道要研究多久,而且也不一定能明白。這回他就一知半解,插話問道:
“這兩家伙是不是請先生給我寫的信?是說到了湖北,打了兩仗,兩人都毫發(fā)無損嗎?”
這些鄉(xiāng)下的人,許多是不認(rèn)得字的,到街上請人幫寫信,這很正常。不過兩個人的信同在一張紙上,這就有點奇怪。即使是想節(jié)約一點匯費,那也可以各寫各的,同裝在一個信封里郵出啊。文賢鶯也是感到有些奇怪,說道:
“就是這個意思,一叫你讀書你就說要拉屎拉尿,這回知道讀書有用了吧!
石寬把手往上移,抓住了文賢鶯的胸脯,捏了兩下,催促道:
“有用有用,你繼續(xù)念下去!
文賢鶯腦袋向后仰,和石寬的腦袋互撞了一下,還白了一眼。不過這個白眼可就無法讓石寬看到了,她又繼續(xù)念道:
“軍中餉銀例以三月一放,粗糲度日,所余無幾。經(jīng)累月省儉,今方積得銀票萬元,已分作兩份,煩請兄臺代轉(zhuǎn)兩家眷屬。家中父母年事已高,稚子尚幼,此款權(quán)作添補(bǔ)米糧、漿洗之資。望轉(zhuǎn)告雙親妻兒,勿以我等為念。
戰(zhàn)云詭譎,軍令森嚴(yán)。不日將再啟戎行,然行止機(jī)密,未便相告。所幸桑梓猶在,他日若有余財,必當(dāng)陸續(xù)寄返。
至若私衷,正勇每念及玉蘭倚門盼歸之態(tài),未嘗不輾轉(zhuǎn)難眠。林莊睹物思人,懷中常揣石頭稚子涂鴉之箋。萬望兄臺閑暇時,多至寒舍探視,代訴衷腸。
臨楮依依,不盡欲言。伏祈,
道安!
弟:申正勇,林莊,謹(jǐn)啟。”
信文賢鶯昨天就已經(jīng)看過了,她讀完了,解釋了一遍給石寬聽,又晃了一下那一張萬元的匯票,說道:
“小申還可以喲,匯了這么多錢回來給玉蘭了,還深情款款。倒是那林莊,他不是也有妻子嗎?怎么在信里都不提及一句,只說思念石頭,石頭是他兒子吧?”
“林莊有妻子,是石鼓坪的,叫做石妮,和我一個村,上次喝酒她還來,就是那編著一條又粗又大麻花辮的那一位!
說到石妮,石寬就有點不太自然,他也知道林莊和石妮之間的矛盾。從這信的內(nèi)容來看,林莊似乎還未放下心結(jié)。
“哦,是她啊,長得蠻俊俏的。玉蘭不識字,她識字嗎?不識字的話估計還要你跑一趟縣城,幫她們把錢取出來哦。”
文賢鶯認(rèn)識玉蘭,不認(rèn)識石妮。
“不識字,我識一點,可我也不知道去哪取呀。就這么一張紙條,能換回來一萬塊嗎?”
石寬雖說是去過了幾次縣城,但也還是地地道道的鄉(xiāng)巴佬,匯票是什么東西?他聽都沒聽說過,更別說要拿去換錢了。
文賢鶯把信紙和匯票放下,轉(zhuǎn)過了身來,跨坐在石寬的大腿上,調(diào)皮的說著:
“真笨,你求我,求我我就帶你去縣城,告訴你怎么拿匯票去換錢。”
這個姿勢,文賢鶯就高出了許多,石寬的腦袋正和她的胸脯平行著。石寬摟住她的腰,腦袋向前頂去,埋進(jìn)了那柔軟的一片。
“再說我笨,我就又要吃你了!
“咯咯咯……你吃不到!
“你看我吃不吃得到!
“就是吃不到!
“……”
小夫妻嘻嘻哈哈,又在房間里打鬧著,聲音飄出去了好遠(yuǎn)。就連在東廂房已經(jīng)睡下的慧姐都聽到了,慧姐用手指堵住文心見的耳朵,嚇唬道:
“小孩不要聽,聽了耳朵要長蟲子的!
文心見瘋玩了一天,早就困了,娘這樣說,她就老老實實的閉上眼睛,沒一會就進(jìn)入了夢鄉(xiāng)。
慧姐卻在腦子里想,石寬和三妹兩人肯定又在房間里“連”起來了。雷公對石寬和三妹真好,天天連在一起,也不來劈。石寬和三妹也真笨,“連”這種這么羞的事,也天天做,幸虧只是被她看到了,要是被別人看到,那不羞死人啊。
第二天,石寬沒有去縣城,剛從縣城回來,他實在是不想去。文賢鶯說過一陣子學(xué)校要放一個月的假,到時候再和他去。
他是去了文家大宅楊氏的院子,要找秋菊說一下,讓秋菊幫回家對玉蘭說小申寫信回來的事,玉蘭要是急用錢了,可以先到他這里來拿。玉蘭家太遠(yuǎn),他不想去,秋菊是玉蘭的堂妹,就讓秋菊代勞了。
至于石妮那,碰到熟人的話就捎句話回去,沒碰到的話,那只有自己跑一趟了。
才走進(jìn)楊氏家的院子,就看到文老爺坐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下乘涼,雙眼微閉,一動不動的,估計是睡著了。
楊氏的院子現(xiàn)在就剩下秋菊和老高頭夫婦三個下人,老高頭夫婦估計又在后院的地里忙活了,秋菊不見影子。石寬本想大叫一聲,看一下楊氏在哪里的,可看到文老爺這樣子,就止住了不叫,還放輕了腳步,躡手躡腳的走進(jìn)去。
文老爺并沒有睡著,只是在閉目養(yǎng)神。癱瘓了之后,他多了一項技能,就是不需要看人,光聽腳步聲。就能大概判斷出是誰。石寬雖然放輕了腳步,但在這只有蟬鳴的院子里,還是被他聽到了。他沒有睜開眼睛,也沒有動身子,就是用鼻子發(fā)出了兩聲:
“哼!哼!”
這不是鼾聲,也不是無意間發(fā)出的,石寬就知道文老爺沒有睡著,而且還是在叫他。他就走了過去,打招呼道:
“爹,我以為你睡著了,你是不是困了,困了我推你回去睡覺!
這個時候文老爺才睜開眼睛,緩慢的抬起了左手,不怎么靈便的擺了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