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路人知道石房子主人的真實身份，所以不會懷疑他的話有假，想了想便答應(yīng)下來。
拜師不拜師、尊重不尊重這些都不重要，守路人只看重傳承。
能把這一身所學傳下去就夠了。
下定決心后，守路人提起酒壺喝了一口，然后把酒遞給石房子主人。
“我談生意時從不喝酒�！�
石房子主人搖搖頭表示拒絕，取出關(guān)千云的畫像遞了過去，說道：“就是這個人，最遲明天就會從這里經(jīng)過，到時候他會被人追殺或者說截殺，你把他救下來�！�
“那你替我找的弟子什么時候到？”
“也是一樣，最遲明天�！�
“好�！笔芈啡顺谅晳�(yīng)下。
“相信我，這絕對會是一筆非常值當?shù)慕灰�。”石房子主人笑了笑，起身離開。
沒有等到明天，僅僅過去兩個時辰，守路人就等來了謝淮。
見到謝淮的第一眼，他就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純粹的劍意。
那劍意宛如深淵，綿長又厚重，晦暗且壓抑，深處似乎燃燒著無窮的業(yè)火。
守路人知道，這就是石房子主人為他尋找的傳承者了。
不得不說，謝淮很適合承載他的劍意。
守路人對此感到滿意，但緊接著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和謝淮都被對方“算計”了。
因為謝淮是來殺關(guān)千云的，他本來就會出現(xiàn)在守路人面前。
不過由于石房子主人提前來做下約定，忽然就變成了他的功勞。
還有謝淮，分明好處是守路人給的，怎么也要承他的情？
……
……
此時此刻，石房子主人背著關(guān)千云走進九獄樓，進了第六層的一個房間。
房間里彌散著淡淡的熏香味，書桌書柜收拾的整整齊齊，床鋪也收拾的工工整整。
這便是他在黑市的住處，裝潢看似簡單內(nèi)斂，實則分外奢華。
無煙炭火十二個時辰燃燒不停，在黑市這種地方，竟有幾分家里的溫暖。
石房子主人把關(guān)千云的外衣脫下，扔到了床上，出門喊了個醫(yī)師給他包扎治療。
不多時，關(guān)千云從昏迷中蘇醒，使勁晃了晃有些疼痛的腦袋，第一時間便注意到坐在書桌前的儒衫青年。
這時的石房子主人已經(jīng)取下面具，不算俊美卻很有氣質(zhì)的臉龐被燈火照得分明。
關(guān)千云被嚇得一個激靈，震驚說道：“臥槽怎么是你？”
儒衫青年放下書卷，扭頭看向他，笑呵呵道：“怎么不能是我？”
關(guān)千云眼神震驚地看著他，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言語。
眼前這個儒衫青年，可不就是長安城賢運民驛的大老板朱賢嗎？
關(guān)千云和他認識好些年了，逢著休假沒少找朱賢吃飯喝酒。
以六百兩的高價護送孟君澤返回齊郡，也是朱賢給他找的活計。
前些天聽說賢運被內(nèi)廷司查封，關(guān)千云還給同僚寫信，讓他們照顧一下朱賢的安危。
誰能想到，時隔兩個多月，他竟然會在黑市碰到朱賢？
關(guān)千云回想著先前的情況，他被“周淮”截殺，死亡來臨前被守在黑市出口的雕塑救下，再然后就昏過去了。
現(xiàn)在看來，真正救他的人是朱賢。
“你不是在長安城做民驛嗎？”
關(guān)千云的語氣中仍難掩震驚。
朱賢笑著說道：“這不民驛被查封了，我就來這邊做點小生意�！�
“小生意……嗎？”
關(guān)千云環(huán)視一圈，看著房間里的金絲木家具、金制炭盆、炭盆里燃燒著的比金子還貴的無煙銀骨碳，以及三個書架上堆疊滿滿的卷宗。
在黑市這種地方，極盡豪奢，縱情享受，真的只是小生意嗎？
看到他的表情，朱賢非常受用，滿臉裝x成功的得意，擺了擺手，語氣隨意地說道：“也沒什么，就是賣賣情報啥的，就在黑市角落里的那間石房子里面�！�
說者隨意，聽者卻沒辦法隨意。
關(guān)千云驚的下巴都要掉了。
即使他不常來黑市，也知道石房子是整座黑市的情報中心，在黑市中的地位猶在九獄樓和多寶樓之上，足以和暗影樓比肩……
做生意做到這份上，還能叫小生意嗎？
一念及此，關(guān)千云忽然瞇了瞇眼，望著朱賢警惕說道：“你到底是誰？！”
當年不良人查探黑市時，也想過弄一個類似的情報機構(gòu)，結(jié)果被吞的連渣子都不剩。
事實證明，想要在黑市做情報生意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。
首先要得到黑市掌權(quán)者的應(yīng)允，其次要有足夠數(shù)量的強者兜底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，還要得到邪修和兇徒們的信任。
三者缺一不可。
一句話來說，必須黑白通吃。
所以……朱賢他憑什么？
莫非他是黑市掌權(quán)者的私生子？
就在這時，關(guān)千云忽然注意到墻上掛著的一副墨寶，下方落有“瑯琊諸葛”的印章。
關(guān)千云愣了下，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。
天下世家門派千千萬，真正上得了臺面的勢力卻是極少。
像青山、不良人、圣賢城這些都是以正道自居，七色天、大羅教這些都是邪道宗門。
就連內(nèi)廷司這種頗受詬病的勢力都會在身上貼一個正道的標簽。
因為如果一個勢力正邪搖擺不定，它就會被各方不待見，然后被埋沒在洪流中。
只有一個勢力除外。
——天機閣。
它不入排名，不參與朝廷和江湖紛爭，以局外人的目光觀察記錄。
人們說，天機閣就像史館，只不過它會把記錄下來的信息拿去販賣。
朝廷和正道門派不會介意它的存在，邪修們也喜歡去天機閣買賣消息。
天機閣真正意義上做到了黑白通吃。
現(xiàn)任天機閣閣主諸葛長安育有三子一女，其中長子無心閣內(nèi)事宜，一心沉浸于書畫之道，市面上有不少蓋著他印章的墨寶畫卷；次子雖然早慧，卻不得上天垂憐，于六年前得病夭折；唯有幼子諸葛賢，盡得諸葛長安真?zhèn)鳌?br>
諸葛賢。
朱……賢。
關(guān)千云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，指著墻上的畫卷說道：“你……復姓諸葛？”
朱賢眨了眨眼道：“你猜？”
這還猜個屁啊。
關(guān)千云深呼吸一口氣，全明白了。
……
……
朱賢、或者說諸葛賢走到炭盆旁邊，烤著火說道：“今天你欠了我一條命啊。”
關(guān)千云白了他一眼，沒有說話，心里卻是記住了諸葛賢的人情。
如果不是諸葛賢，他這會兒已經(jīng)被“周淮”給殺死了。
諸葛賢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。
說實話，就目前而言，關(guān)千云的人情對于他沒有任何意義。
雖然這么說顯得關(guān)千云很沒有本事，但事實就是如此。
作為天機閣的接班人，諸葛賢手下高手如云，還真不稀罕一個二品境的打手。
同樣的，以關(guān)千云如今在不良人的地位，也幫不到他什么。
關(guān)千云還處在歷練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諸葛賢卻已經(jīng)開始掌控天機閣，兩人不可同日而語。
只不過，如果從長遠來看，這必然是一筆不錯的投資。
諸葛賢有理由相信，十年之后的關(guān)千云會站到燕白發(fā)的位置上，到那個時候，不良帥的人情可就大有價值了。
諸葛賢覺得自己賺大發(fā)了。
他沒有耗費絲毫的人力物力，僅僅靠嘴皮子，就賺到了守路人和謝淮的感激，還有關(guān)千云的人情。
一言千金，莫過于此。
所以守路人才會說他沒臉沒皮。
但諸葛賢卻不這么覺得。
要知道，守路人和謝淮的劍道類似，性格也類似，兩人都是行走在黑暗里的孤獨兇狠的獨行者，就像叢林里的兩頭獨狼。
如果沒有諸葛賢，就算謝淮出現(xiàn)在守路人面前，雙方也不會多說一句話。
諸葛賢常常說自己是個生意人，從不坑騙合作伙伴，當然也從不做虧本生意。
就在這時，關(guān)千云忽然打破房間里的安靜問道：“那個‘周淮’，到底什么身份？”
“哪個周淮？”諸葛賢一時沒反應(yīng)過來。
關(guān)千云解釋說道：“就是先前在黑市出口截殺我的周淮。”
諸葛賢愣了下，很快反應(yīng)過來，說道：“這個消息售價三百五十兩�！�
大概在半個月前，“鬼醫(yī)”張季舟出于好奇也打探過謝淮的身份。
諸葛賢的出價是五百兩。
但還是那句話，情報的價格因人而異，也因問問題的人而異。
所以到了關(guān)千云這里，謝淮的身份就降價到了三百五十兩。
“還要錢？”關(guān)千云也愣住了。
諸葛賢白了他一眼，說道：“親兄弟明算賬，我就是做這個生意的，你說要不要錢？”
關(guān)千云深呼吸一口氣，從錢袋里數(shù)出七張五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。
這些銀票還是他從諸葛賢手中賺來的，今天也算是“錢歸原主”。
好在這些屬于差費，回去后應(yīng)該能找上面報銷，關(guān)千云這樣安慰自己。
諸葛賢接過銀票，隨手放到了書桌上，說道：“他不叫周淮，而叫謝淮，當代謝家的家主，黑衣樓的高層之一�！�
關(guān)千云求證道：“金陵烏衣巷謝家？”
諸葛賢輕輕點頭。
關(guān)千云抿了抿嘴唇，他猜到對方是王謝余孽，卻沒猜到竟然是謝家家主。
他默不作聲，靜待諸葛賢的后文。
然而諸葛賢也沉默著，半晌不見開口。
關(guān)千云驚了，露出和當時張季舟一樣的表情，難以置信道：“你這是說完了？”
諸葛賢肯定道：“說完了�！�
關(guān)千云嘆息一聲，沒有追問。
謝淮既然是謝家家主，那他的經(jīng)歷和過往肯定不止三百五十兩，而是另外的價錢。
不用問，關(guān)千云就知道自己出不起。
關(guān)千云忽然想到了謝周，沉聲說道：“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何要殺謝周？”
“據(jù)我觀察，謝淮對謝周有著極其強烈的敵意�！标P(guān)千云補充道：“不死不休的那種。”
這就涉及到謝淮和謝周之間的恩怨了，諸葛賢微微搖頭，說道：“這個消息有價無市，如果誰能查到，我愿意出十萬兩來買�！�
關(guān)千云心下了然，饒有興趣地問道：“如果到時候我再來問呢？”
諸葛賢笑著說道：“我會賣你十五萬兩�！�
關(guān)千云也跟著笑了笑，眼神里卻隱藏了一抹很難發(fā)現(xiàn)的失望。
既是對這個答案失望，也對諸葛賢失望。
他知道自己出不起價錢，所以沒有過多追問謝淮的身世，但最后這個問題，他卻是以朋友的身份做出詢問。
在關(guān)千云看來，謝周既是他的兄弟，也是諸葛賢的兄弟。
這個問題則涉及到兄弟的安危。
可在諸葛賢的回答中依然和金錢掛鉤，這就讓關(guān)千云產(chǎn)生了一種錯覺。
諸葛賢結(jié)交他和謝周，是不是有意為之？
是不是他們之間的友誼本就是一場生意？
親兄弟明算賬，關(guān)千云并不認為這句話有錯，可如果兄弟之間算得太清，萬事都要牽扯到金錢和利益的時候，兄弟也就不是兄弟了。
同樣的，不管答案如何，從這一刻開始，諸葛賢在他心中已經(jīng)從兄弟退為了朋友。
當然，這不妨礙諸葛賢救了他的命，如果將來諸葛賢需要幫忙，關(guān)千云也會舍命相助。
恩是恩，情是情。
一碼歸一碼。